夏日的太陽像一塊燒紅的烙鐵,狠狠地按在人們的脊背上。田裏的稻穗垂著頭配資網站係統,連知了也懶得叫了。這時候,奶奶總會從灶間端出一碗淋著紅糖汁的草粄。那碗黑亮亮的草粄往桌上一放,整個夏天的燥熱似乎就消了一半。
草粄,在閩粵贛交界的客家山區,人們喚它“仙人粄”。傳說是後羿射日後,心火難消,死後墳頭生出一種能解暑的仙草。這草後來被客家人帶到了南方的山坳裏,成了消夏的良方。小時候,我常跟著奶奶去田埂邊采仙草。那草長得不起眼,墨綠色的葉片上覆著一層細密的白毛,揉碎了有股清苦的香氣。奶奶說,真正的仙草要長在向陽的山坡上,經得起日頭烤曬的,熬出來的粄才夠勁道。
熬製草粄時,奶奶會把曬幹的仙草捆成一小把,吊在灶台上方,讓炊煙慢慢熏著。要用時,取下一把扔進大鐵鍋,加山泉水熬上幾個時辰。草汁漸漸變成濃稠的墨色,濾去草渣後,撒一把薯粉徐徐攪動。這時灶間彌漫的氣息很特別,苦澀裏混著草木香,像把整個山野的清涼都煮進鍋裏了。待汁液變得黏稠,便倒入陶缽晾著。我總愛趴在桌邊看那黑色的漿液慢慢凝固,表麵結出一層皺皺的皮,像老池塘的水麵。
凝固後的草粄烏黑發亮,顫巍巍的,刀切下去會微微彈動。奶奶切粄講究橫三刀豎三刀,切成小方塊,盛在粗瓷碗裏。最妙的是一勺紅糖漿澆上去,褐色的糖汁順著粄的棱角往下淌,在碗底積成一小窪。我總是迫不及待地舀一勺送入口中,草粄滑過舌尖時帶著微微的澀,轉眼就被紅糖的甜包裹。那涼意從喉嚨一直滑到胃裏,整個人像被山澗水洗過一遍。
展開剩餘44%客家人說“入伏一碗粄,痱子不沾身”。確實,這黑乎乎的涼品比冰棍實在得多,冰棍隻涼在嘴裏,草粄的涼卻能鑽進五髒六腑。猶記得鄰居阿婆有偏頭痛的毛病,每到伏天就來找奶奶討草粄,說比吃止痛藥還靈驗。後來我在藥書上看到,仙草確有清熱利濕的功效,難怪奶奶總說這是“土裏的涼茶”。
如今城裏賣的草粄都加了蜂蜜、香蕉露,裝在精致的玻璃碗裏。我試過幾次,總覺得少了些什麼。去年回鄉,特意按奶奶的法子熬了一鍋:柴火灶、山泉水、陳年仙草。當那熟悉的苦香飄起來時,忽然明白,草粄的靈魂不在調料,而在熬製時升騰的炊煙中,在等它凝固的漫長時光裏,在奶奶布滿老繭的手切下的每一刀裏。
盛夏午後,我端著碗坐在老屋門檻上吃草粄。蟬鳴聲中,恍惚看見奶奶蹲在灶前添柴火的背影。鐵鍋裏的黑色汁液咕嘟咕嘟冒著泡,蒸汽模糊了她花白的鬢角。碗裏的草粄漸漸化了,糖汁滲進縱橫的裂縫,像雨水流進幹涸的田地。原來,這草木的饋贈從來不隻是解暑,而是客家人將苦楚熬成甘甜的生存隱喻。
大暑過後,幾場雨水清瘦,雨幕中的遠山漸漸洇成青黑色,恰似一盆正在凝固的草粄。
作者:房小鈴配資網站係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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